说到扶贫，大家可能联想更多的是修路、建房、特色养殖、休闲旅游之类的扶贫项目。但是，还有另一种特殊的扶贫方式。云南省禄劝县，是一个彝族苗族自治县，该县山区占98.4%，全县48万多人中，建档立卡贫困人口38000多人。

记者在一个多月的蹲点调研采访中发现，在这个能歌善舞、少数民族集中的贫困山区，除了一些常规的扶贫外，还悄然出现一种特殊的教育扶贫方式。

彝山苗岭飞出“百灵鸟”

贫困山区孩子开起专场音乐会

今年5月19日，禄劝县崇德小学彝苗彩虹童声合唱团的孩子们正在排练室现场合唱。这个合唱团是2012年9月组建的，有40多个孩子，都是崇德小学4年级到6年级的孩子，她们一半以上是彝族、苗族，少部分是哈尼族、汉族。这群孩子，正在为昆明市第二十八届学生艺术节合唱比赛做准备。

两位正忙着指导排练合唱的老师，一位是昆明市音乐家协会合唱学会会长左伟，另一位是中国音乐学院合唱指挥专业在读硕士张冰。他们每周都会固定时间来到学校，自愿、无偿地指导孩子们唱歌。

两个自愿、义务教孩子唱歌的城里老师，一群大山里的孩子，怀着对音乐的喜爱和对艺术的梦想，在禄劝这片红土地上不期而遇。这群喜欢唱歌、热爱音乐的孩子，他们是在怎样的学习、生活环境里成长的？音乐又给他们带来什么不一样的生活？

每周五下午，是学生放学回家的时间。张艳的家距离学校有十几公里，每周五下午爸爸来接她，周日下午再送回来，每次都是骑摩托车接送。张艳父女骑着摩托车，行驶了大约七八分钟后，这条回家路，就从水泥路变成了一段比较颠簸的泥土路。记者注意到，这是一段红色泥土路，还没铺水泥，路面有的地方坑坑洼洼，人走在上面，鞋底还有些打滑，而且弯多路窄坡陡，一到上坡就得轰油门才能冲上去。也许是早已经习惯了回家的路，父女俩一边骑着摩托车一边聊着学校合唱团排练的新鲜事，30多分钟后，总算顺利到家。

一到家，张艳放下书包，就直接进了厨房开始做饭。她看电饭煲里还有不少冷饭，于是动作娴熟地用饭勺一勺勺地把里面的饭扒拉出来，盛在蒸饭的蒸格里，再放到旁边的电饭锅上蒸饭。

听爸爸说，妈妈还在地里种玉米没回家，懂事的张艳又赶紧去地里帮妈妈。一看妈妈还在忙着，张艳加快脚步走到妈妈身边，顺手拿起装有化肥的小桶，用手抓一小把化肥，均匀抛撒，再一个一个播种玉米。

张艳说，她五六岁的时候，学着学着就会了。

张艳告诉记者，她妈妈是村里土生土长的苗族人，说汉语比较困难，家里的事除了她爸爸知道外，剩下的，可能她知道得比她妈妈还清楚一些。张艳家有几亩地，加上从村里流转过来的地，大约20多亩，主要种玉米、小麦，产量不高，每亩几百斤。除了自己吃一点外，主要用来喂猪喂牛。她家有4口人，除了爸妈外，她还有一个20岁的哥哥在外打工，人均年收入也就3000多元，张艳家是当地建档立卡贫困户。

张艳和她妈妈正忙着播种玉米的这块地，只是其中的一小块，她家流转租种的大部分地，离这儿大约1公里远。每年这个时候播种玉米都很忙，除了张艳一家都要干活外，七八个亲戚朋友还得帮忙，一块儿来种。

也许是为了放松心情，播种玉米的张艳，一边干活一边唱起了歌。她说，平时当她和家人一起劳动的时候，休息时间她会偶尔唱一段歌，心情一下就感觉轻松、快乐，劳累、疲惫就会减轻很多。尤其是唱当地民族特色的歌曲，大人小孩都很喜欢。

这边，13岁的张艳边干活边唱歌；而在则黑乡卡租村，18岁的耿新贵，正坐在村边的田坎上，对着大山唱歌。

耿新贵是禄劝一中高一年级的学生，他家离县城130多公里，海拔2300多米，山多坡陡，交通不便，他通常每两周才回家一次。5月20日，是星期六，他回家后，趁着空闲时间，来到村边的田间地头，找找感觉、练练歌，他所在的学校合唱团也在为昆明市第二十八届学生艺术节合唱比赛做准备。

耿新贵说，他家有6口人，除了常年在外打工的父母，他还有一个在乡里住校读小学六年级的妹妹，种地要靠60多岁的爷爷奶奶。他家两亩多地，主要种土豆、玉米，每亩产量几百斤，人均年收入2000多元，是当地的建档立卡贫困户。虽然家里穷，但从小，耿新贵就爱唱爱跳。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偶然在乡镇街道上，看到有人在吹傣族的葫芦丝乐器，他很喜欢这种美妙的旋律，于是向大人要了十几块钱，买了一个便宜的葫芦丝乐器，并自学起来。他说，每当吹起葫芦丝，就能感受到音乐的美好和力量。

音乐家协会会长亲自做指挥

童声合唱团让他泪流不止

由于从小在大山里长大，很少和外界接触， 2016年从大山里考到县城上高一的耿新贵有些不敢说话，还有点自卑，非常不适应。

禄劝县一中高一老师张美泉介绍，开学入学的时候，要上台作自我介绍，耿新贵一直排到最后，才自己愿意上来说，说的时候，声音也特别小。

老师发现，耿新贵很少和同学说话，上课不敢发言，有些胆怯，甚至还有点自卑。怎么帮他克服这些困难，打开心结呢？有一次上音乐课，老师发现耿新贵喜欢唱歌，而且唱得不错。于是老师因势利导，将耿新贵推荐加入到禄劝一中学生合唱团。耿新贵的改变也从这里开始。

张美泉说：“我们也做过一些调查，这些学生最爱上的就是音乐课、体育课、美术课。这些课是在一个很放松的状态下学习，所以同学们特别容易接受。因此，作为英语老师，有时候英语课，我也会掺杂一些英文歌，有些单词就在里面学。”

从唱歌中找到自信的耿新贵，由此打开心结，性格也逐渐开朗起来，上课也能主动发言提问了。同时，他的这种积极开朗的心态，又让他对唱歌、对音乐加深理解。尤其当他再回到熟悉的村庄，面对大山唱歌的时候，心情感受又不一样。

耿新贵说：“要唱好一首歌，你要有画面感，感觉自己已经融入到那个世界里面。你就会把外界的这些，一切都放开了。”

耿新贵对音乐的理解感受，看起来是从一个少年的角度解读音乐对孩子的影响、改变。其实，这个问题也在启发所有人，音乐教育、音乐扶贫到底能给孩子带来什么？又影响、改变什么？

产业扶贫，可能很容易看到直观的效果，几个月或一年就能带来变化。而音乐教育扶贫，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它对一个孩子，对一个家庭的变化非常重要，可能多一个就业、升学的渠道，甚至可能改变孩子的命运，也对家庭产生一个根本性改变。比如像耿新贵同学，可能音乐对他本人，对他人生是一个改变，同时也改变一个家庭命运。

随着5月25日合唱比赛时间的临近，耿新贵和学校合唱团的老师同学，利用课下、晚上休息时间，抓紧排练。与此同时，崇德小学的张艳和彝苗彩虹童声合唱团的同学们，也在左伟、张冰两位专业音乐老师的指导下排练。

左伟介绍，两年多前，他第一次来到崇德小学，抱着传承民族文化的想法，指导这个彝苗彩虹童声合唱团。在和孩子们的接触中，他处处都能体会到孩子们的淳朴和对音乐的渴求，让他深深地爱上了这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从此，每周他都会驱车70多公里，从昆明到禄劝县和孩子们一起徜徉在音乐的殿堂里。

左伟告诉记者，刚接触的时候，绝大多数孩子连基本的简谱都不认识，但山里的孩子学习刻苦，通常情况下，成年人练合唱一个多小时就算厉害了，但孩子们常常一练就是两三个小时，甚至更长，而且没有任何怨言。

左伟说：“前次我指挥唱了一首《妈妈的月光》，我被他们唱哭了，他们也哭了。所以我觉得有些歌曲，更加能打动人的心扉。实际学音乐不光是为了音乐，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开发他们的思维，陶冶他们的情操。”

张冰对于音乐能给孩子们带来什么，也有他自己独特的感受。

张冰说，其实不是在教他们，而是用自己的方法启发他们。

正是在这种音乐艺术氛围的感染下，孩子们潜移默化地学到了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他们更加理解善良、责任、感恩，更懂得父母抚养孩子养家的辛苦。每次张艳周末回家，除了帮爸爸妈妈打水、做饭外，她还学会喂牛、自己洗鞋子。甚至她爸爸每两个星期给她一次的零花钱，她都倍加珍惜，从不乱花。这不，她把皱巴巴的小额钞票，一张张仔细捋平后，再一张张叠起来放裤兜。

张艳说：“父母挣钱很辛苦，每一分钱，都是用他们的汗水换来的。”

在聊天中，张艳告诉记者，她喜欢音乐和唱歌，与她三爷爷有很大的关系。三爷爷是她已经过世爷爷的弟弟，也是村里现在唯一一个能吹奏苗族乐器芦笙，还能跳苗族传统舞蹈的人。听说张艳要去参加昆明合唱大赛，开心的三爷爷就叫上张艳和自己家的孙女，到村口简陋的舞台上，一边吹芦笙，一边跳当地的苗族舞蹈，祖孙三人相映成趣。

5月25日，这天是昆明市第二十八届学生艺术节合唱比赛的日子，一大早，张艳和合唱团的小伙伴就穿上学校为其量身定制的苗族服装，老师帮一个个化好妆。为了预防孩子们坐大巴车去昆明比赛晕车，学校老师还专门预备了晕车药。

两小时后，孩子们来到了比赛地点——昆明市少年宫，参加昆明市第二十八届学生艺术节小学生组的合唱比赛。与此同时，耿新贵所在的禄劝一中学生合唱团也来到这里，参加中学生组的合唱比赛。按照比赛抽签顺序，耿新贵所在的禄劝一中学生合唱团排在前面出场演唱。他们唱的曲目是《我心中的香格里拉》和《小龙舟》。

第二天，结果出炉：张艳所在的彝苗彩虹童声合唱团荣获一等奖，耿新贵所在的禄劝一中合唱团获二等奖，古老的彝山苗岭飞出一群新时代的“百灵鸟”。

大山里走出的孩子们用纯真、质朴的天籁之音，感动着关心他们的所有人。6天后，禄劝县教育局在“六一”儿童节这天，专门给张艳所在的彝苗彩虹童声合唱团举办了一场专场音乐会，和孩子携手一同走在音乐路上的左伟，看着孩子们稚气的笑容，听着他们天籁般的歌声，感慨万千，“你们合唱真不错，这也是心愿，我也是问心无愧。”

记者观察

扶贫：既要提高物质生活

也要提高精神生活


在以往的扶贫报道中，我们更多关注的是物质生活领域的扶危济困，禄劝的音乐扶贫教育为我们的扶贫工作展现了一个新的领域和新的视角。在关注物质生活水平改善的同时，今后我们也要关注、改善、丰富贫困群众的精神生活。音乐是人类的共同语言，好的音乐能够跨越贫富、穿越大山，滋润人的心灵，让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禄劝县崇德小学的彝苗彩虹童声合唱团，目前正在抓紧时间排练，7月21日，他们将奔赴广东省中山市，参加由中国合唱协会举办的第六届中国童声合唱比赛。我们祝福孩子们再一次带给我们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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