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菜”的故事
去年九月,我在大理田野调查,充足的经费让我生出了饱暖之外的欲求,荡舟洱海,远眺苍山。花费不菲船资,登上“洱海一号”游船,美丽的白族姑娘告诉我,一会开船后,舱内演艺厅将有精彩表演。我便迫不及待地把斯特劳斯先生对人类学家“我讨厌旅行,我恨探险家”的训诫一股脑儿地抛在了身后。
霓裳歌舞,围绕白族婚俗展开,当表演到白族“掐新娘”节目时,主持人说道:“今天是我们白族结婚的大好日子,彝族兄弟姐妹也前来祝贺,以他们‘跳菜’独特的方式给我们带来甜蜜的礼物,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的到来!”两名吹芦笙的演员就率先跳进了白族婚礼现场。新郎背起娇艳欲滴的新娘,边上的姐妹们你掐一下我掐一下,表达美好祝愿,我喝着甜酸苦味的“三道茶”,悠哉游哉,心驰神往,直到游船靠上了洱海上的“小南海”。
却不想表演的背后还藏了一个故事,故事背后藏了一段往事,揭开往事的封贴,才能说出那句传说中的“真相只有一个”。向我道出这段故事背后的“真相”,恰是何明教授主编的《走向市场的民族艺术》(以下简称《民族艺术》)一书。
民族艺术研究,有时亦称艺术人类学:澜沧江岩画、太平洋岛民的文身、编制美丽图案的毛利人手编包、峒民“阳雀花”图案织锦、匈奴祭天石人、复活节岛巨石阵,散发着自然气息的民族艺术,都可称为民族艺术。曾几何时,我们将“民族”的标签贴给了中产阶级认可之外的艺术领域,于是,有一些艺术,就成了“主流”之外的“非主流”,等待着被发掘的“原生态”之美。当我们离开城市,前往山水之间,感受“自然”体验之时,是否想过那些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表演,是如何产生的呢?
从“艺术”到“商品”
故事的开始,要追溯到1982年,文化部、国家民委、中国舞蹈家协会联合要搞“全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从云南省,到大理州,需要“发掘”地方民族舞蹈,普查中,“大家对南涧打歌的舞蹈性质没有任何质疑,却提出了‘跳菜’是否属于舞蹈的问题”。经过讨论,南涧彝族蒙化支系名为“吾多哈”的“捧盘舞”才被文献第一次记录了下来:
“捧盘舞又叫‘抬菜’或‘跳菜’,是在民间办宴席上菜时为敬重宾客而跳动一种礼节性舞蹈。……边跳舞、边上菜。更有能者一次可抬二十四碗,即头上顶一托盘,左右手各托一盘,每盘八碗。”
可是,这时距离“跳菜”为人所知,还有近十年时间。1986年,南涧县的“打歌”在全国获奖,点燃了当地开发民间文化的热情。1991年,“大理以法律形式将具有悠久历史的‘三月街’民俗活动确定为‘三月街民族节’”,为了筹划当年的“三月街”活动,创作新节目的任务落到了一位杨编导的身上,杨编导既没看过,也不知道“跳菜”是怎么回事。在一位老教师的指点下,开始下乡去找“捧盘舞”。
无量山上有无量乡,无量乡里有“跳菜”,可这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种仪式:村寨里民间的、原始的、最生活状态的跳菜,歌舞乐是分离的,跳菜的只负责跳,吹唢呐的只负责吹。这一切似乎还与表演相去甚远,为了舞台上的视觉效果与民族形象,编导想到了四要素:抬盘、羊披、光头、大耳环。
抬盘里抬什么,需要讲究,山里人要放上“红东包”———大块的红烧肉;山里人虽不常穿羊披,但为了“一种原始的民族形象”,就披着上了舞台;光头造型舞台效果好,虽然是“人死的时候孝子才理的”,可还得“为了艺术而创造”;戴上大耳环,则是为了“少数民族个性更突出”。这“四要素”被整合进“跳菜”舞,后面的故事就明了了。
“跳菜”成功了。从州里到省里一直到国家,拿奖拿到手酸。名声在外,自然有人邀请,今天东家明天西家,各种演出任务,各种商业表演,从正规的表演队,到乡村的草台班,表演本身从“民族艺术”变成了一项可供消费的商品。
走向市场
从“艺术”到“商品”,故事还没有结束。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南涧“跳菜”分明属于彝族支系,却偏偏出现在了洱海白族的表演当中。《民族艺术》的作者告诉我们,“当初安排节目时,游船的经营者认为:以往的节目大家都看疲劳了,三道茶喝一下,霸王鞭跳一跳,五朵金花,掐掐新娘,没有什么特别的……再加上一些能够表现少数民族风俗中比较粗犷的东西。……但白族的节日就像白族的生活方式一样比较浪漫,比较飘逸,……但是彝族的跳菜服装一出来就给人一种厚重的感觉,很暗沉内蕴着一股力量……彝族汉子的粗犷,关键还有它的调门,有种隆重浓厚的色彩,整个舞台就会被它点缀得特别浓重。”
这番心思与构想,最后被一句“今天是我们白族结婚的大好日子,彝族兄弟姐妹也前来祝贺”串联在了一起。看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这两个文本是如何糅合在一起的。既有趣也充满戏剧性。作为人类学者,我赞美这种智慧。
人们需要民族的和艺术的,一如我们贫乏的艺术,需要贴上“原生态”的标签,便从此踏上星光大道。艺术本身是民族的,更是世界的。曾经有人与我一道走访湘西的乡村,参观土家干阑木楼,同行者溢美之余,向村民大声倡议:千万不要改变你们的房子,效法外界钢筋水泥的样式,千万要守住你们的传统云云。我不置可否。作为“原始”、“民族”或“原生态”的消费者,我们的确需要一个“民族艺术”的生产者,但我们没有权力束缚“生产者”。既然我们可以用高科技产品出售“现代”,有人也可以出售“原始”,但这理应符合市场机制———iPhone与“跳菜”同样是商品。
人们通过“他者”来建构自我,在这个意义上,无论是前往欧美还是非洲的旅行,给了我们同样的自我建构的机会。全球化为人们创造了更多深入异文化的机会,同时,也通过市场给了“异文化”中的人们提供了契机。这一点上,我们无需臧否,也无需为地方文化的“不纯粹”而过多担忧,地方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远比我们想象的强韧,而这本身就是文化变迁的必经之路。
对于我们而言,在为民族艺术提供一个舞台的同时,不要为其添上额外的负重。无论是书中提到的元阳哈尼族梯田、新平傣族村落、德夯苗寨,源自威宁石门坎的小水井唱诗班,还是那些没有提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都是这样一些丰富的舞台,是艺术选择了这些人们,而理性的人们也选择了市场。
我“热爱旅行,热爱民族艺术”,不是因为我的“浪漫原始主义”想象,而是我真心希望对艺术的钟情能为人们带来更多生活的美好———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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