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奕裴
跨界科技音乐人 、数字音频专家
米谟科技CEO
以下为演讲全文:
毕业于清华大学电子系的“工科男”向奕裴,选择去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UC San Diego)音乐系攻读博士。之后他又从美国高通公司的一名算法工程师,摇身一变成为一家音频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完成从科技到音乐的完美跨界。
在他看来,跨界就像在星际中穿越,要脱离一颗行星的重力,进入另外一颗行星的大气层。两颗星体之间浩瀚的空间都是真空,只得摈住呼吸,寻找氧气,但他对内心深处的信念坚定不移:用科技拯救濒死的音乐细胞。
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音乐细胞,是在三岁的时候,那时我已经开始学钢琴了。
我在四川省交响乐团大院里长大。记得有一次,我在骑一辆小三轮车,出了好多汗,这时遇到一个指挥家伯伯,他说:“你给我站住,等一下,你跟我听一下这个音叉什么声音?”铛!他就弄出来了。
我说:“升fa。”
说完我就走了,那位伯伯拿着音叉发出一阵感叹:哇塞!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音叉是很难听准的,但我一下就搞定了。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确实是一个有绝对音感的人。
说起来也没那么神秘,学钢琴的时候恰好处于我的语言发展期。所以,钢琴发出的每个声音,其他人听到的可能是高低音,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它们每一个都是一个小朋友:这个是小强,那个是阿贵,那个是旺财。下次当别人弹一个和弦或者单音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这个小朋友来了,因为我认识他呀!这样一来,音乐就变得很简单。那时我才发觉,原来还有这样的细胞长在自己身体里。
01音乐是写在基因里的艺术
我最近看了一本书,叫做《This is Your Brain on Music》,其中有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作者的一位朋友是人类学家。在一个非洲小国做研究时,有次在联欢会上大家邀请他一起唱歌,他害羞地表示自己不会唱歌,当地人很不理解,“可是你会说话啊,为什么不能唱歌?”
后来他才发现,在这个部落里,舞蹈和唱歌这两件事都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也就是说,如果你今天用两条腿走过来了,却告诉别人你不会跳舞,他们会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假,你明明就走过来的嘛,还说不会跳舞。
由此可见,音乐是写在基因里的艺术,我们生来就有了。只不过后来音乐发展成一个独立的学科,会有专业人士去创作或演奏音乐,而其他人只要欣赏它就足够了。
02 科技伤害了我们的音乐细胞,也可以拯救它
与音乐不同,科技是我们人类后天习得的,一般是为了解决一些具体问题而出现的。
大家都知道,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在五六年前,你很难预料到自己现在对手机的依赖度竟这么大,而且你大概也不会想到,人工智能、无人机、无人车这些听起来充满科幻色彩的东西,如今会离我们这么近。
与科技相比,人性的发展是缓慢的。如果现在让你去欣赏音乐,你可能还是会喜欢巴赫、莫扎特、海顿的曲子。为什么这些人类在几百年前创作出来的音乐,依然会让生活在现代的你为之感动?因为我们的人性并没有什么变化。
科技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无比高效,你可以同时做很多事情,但我们也变得越来越忙了。科技让我们的选择越来越多,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摆在面前供你来选,但我们却变得越来越焦虑了。
而音乐,恰好是在时间里流淌的艺术,它需要时间来欣赏。
生活在这样一个碎片化的时代,我们的音乐细胞就残了,它确实是被挤压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科技伤害了我们的音乐细胞。
如果科技和音乐之间只有这么一种关系,我今天还站在这里讲什么呢?
打个比方,如果科技和音乐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那么当一面在上面时,另一面就会被压迫,但这枚硬币还有第三种状态,就是立起来。这很难做到,可一旦有这种状态存在,那将是非常精妙的。所以,我认为科技同样可以拯救我们的音乐细胞。
03 在科技和声音的交汇处,神奇的电子乐出现了
其实在历史上,在科技和声音的交汇之处,已经出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留声机和电话。它们的诞生,其实是爱迪生和贝尔这两位大师所做的一次“跨界”。
当有人问爱迪生留声机的用处时,他回答说这是一个会说话的机器。它会把你的话录下来,带到另一个地方让其他人听到,完成信息的传递,这不就像电话一样吗?
而贝尔,则在留声机基础上再向前迈进一步,发明了电话,让台上的人在演出时,不在现场的人也可以听到,这不就是用电话做了一次音乐的直播吗?
在科技的推动下,音乐可以被简单地保存下来并传播到远方。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用科技创造出完全不属于这个物理世界的声音,这就是电子乐。
七八十年代的科幻电影里,常有一些神奇的声音出现,你可能觉得还挺好听、挺新奇的,但是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乐器演奏出来的,这大概就是电子乐了。
这幅图是我们的前辈在做电子乐时的情形。图中这些线全都是硬件,当时的电子音乐人要找到并创造出理想中的声音,就得慢慢去试。试多久呢?直到突然之间它出现了,“哇!这个声音让我怦然心动!”接下来该干什么?去找一沓纸过来,把所有的布线全部描下来。下一次你想要找回它的时候,最好不要插错一根线,否则可能就永远都找不回那个让你感动的声音了。当然,这件事现在就变得简单多了。
这是一个软件合成器的界面,现在一个小孩子拿一部手机或者一台电脑,就能瞬间创造出电子乐的声音。既然这个创造声音的过程已经被改变了,我们对乐器也可以有一个新的理解。
04 重新定义音乐,让它像喝咖啡那么简单
以前我们听一件乐器演奏出的音乐,它背后要经过一个怎样的过程呢?
就拿小提琴来说,首先要有一个很厉害的工匠,在意大利某个小山村的作坊里,用传承百年的工艺做一这把音质上佳的琴。然后再有一个音乐家,经过几十年的练习,在一个很好的演奏厅里把它演奏出来。
算下来,等你听到这个音乐,若把创作者们的智慧加起来,差不多一个人的一辈子就进去了。而现在电子音乐却可以把所有环节融为一体,只要差不多几个小时就能搞定。
我们再看这幅图,依然以小提琴为例。右侧发声的这个东西是模型,那就相当于小提琴的腔体,它的周围是参数,则相当于琴弦。左侧那个控制器,就等于小提琴的琴弓,需要很高的技巧才能控制好它,所有以往的训练成果都会在其中体现出来。
而对于电子音乐来说,模型是一段数学代码,参数则是设定好的数字,控制器也可以随便定义,比如我的声音就可以当作一个控制器。那么,当乐器都可以重新定义时,音乐本身是不是也可以重新定义呢?
水滴落在水塘里面的声音,想必大家都听过。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教科书式地去问:这是乐音还是噪音呢?那么它属于噪音,因为它没有规律的振动,但这个噪音也可以变得有趣。
我们先改变它的频率,给它一个更大的空间,再将收集的其他水滴的声音组合在一起,这些小水滴就变得可爱起来了。
当然,如果再把更多小水滴汇集在一起,就成了一条小溪,小溪流向大海,你就可以听到被大海包围的声音。现在我们把刚才开始的节奏和声音放回来,看一看运动决定哪个小声音的位置。这种沉静,是从另外一个维度带你感受声音的美好。
这一小段音乐我做了两天,希望给大家的音乐细胞带来一个小的活动。
我相信,科技能够让音乐获得新生。多年来,带着这样的信念,我也陆续做了一些实验,比如,与洛杉矶爱乐乐团合作打造的现代音乐作品。
我们在迪斯尼音乐厅内做了一个八声道的立体声效,剧场外的每层楼之间都安装了四五十个音响。这样不仅在演奏时能享受到层次丰满的人声体验,中场休息时,观众走到场外也会听到各种飘来飘去的人声。这个声音装置艺术,好似一张由科技和音乐编织的网,用来激活人们体内的音乐细胞。
此外,我们也做了一些小的硬件、软件和音频内容频道,希望用科学的方式去结构音乐这个看似神秘的东西,可让大家在学一个乐器的时候,像喝一杯咖啡那么简单。
05 电子乐连接起父子间的音乐细胞
虽然做了这么多事情,但是有一个人我依然搞不定,那就是我父亲。
从照片上看起来,两人的关系还是比较融洽的,可一旦谈到音乐,我们就会死掐。作为一个传统的竹笛演奏家,他不太能理解我做的实验音乐。我经常听到的话就是:
“你们这个不叫音乐,连旋律都没有,我怎么听得懂?
我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我搞不懂。
我不想听。
没有意思。
……”
我一直在想,怎么跟他进行一场对话呢?直到有一次,我骗他说:“爸,我们最近需要一些素材,你那个江南丝竹能不能吹一下,让我录个音?”这样就获得了他一分钟的录音。
接下来两个月,我就做了无情的二次创作,把这个录音裁碎了,重新炒一盘菜出来。这首曲子在电子的改编下,变得「面目全非」。
但是,当我把我爸带到音乐厅去听这个作品的时候,我发现他真的听进去了,这还是头一次。他坐在那儿认真地听了很久,然后跟我说:“这是我吹的啊?可以的,可以的,还可以的。”就这样,我终于用电子乐的方式,把我们父子俩的音乐细胞连接起来了。我表达出了自己的感情,它触动到他了,这让我开心不已。
这张图上有一些非常可爱的小动物,有的在听耳机,有的在弹吉他,有的在打碟……其实,我们身上的音乐细胞就像它们一样活泼可爱。而科技帮我们打开了创造的空间,让人们欣赏和创作音乐的体验都变得不同,这种体验还可以再继续进化,变得更加美好。
最后,我想用福楼拜的一句话来结束这场演讲:
艺术和科学在山麓分手
最终仍将在山顶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