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在美国天普大学(Temple University)获得音乐治疗硕士学位。求学时,在美国60多所开设音乐治疗专业的大学里,天普大学是当时少有的以心理动力学派为特点的学校。这给我后来的职业发展带来了深远的影响。1996年年底我回国,在中央音乐学院建立了我国当时唯一的音乐治疗专业,将天普大学的本科课程体系和部分研究生课程几乎原封不动地搬到中国。当时,国内的心理咨询行业刚刚起步,有关机构陆续邀请了来自世界各地众多心理学流派的著名专家来华开办各种长期或短期的培训,我有幸参加了其中一些心理学流派的系统培训,包括精神分析取向的伴侣治疗、眼动创伤治疗[眼动脱敏和再加工(eye movement desensitization and reprocessing,EMDR)]、家庭治疗、催眠疗法、叙事疗法,等等。这些学习对我后来建立自己的工作模式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回国后的20多年里,我在完成教学工作的同时,一直没有放松临床的治疗实践工作。在临床中,我除了使用在美国学习到的各种理论和方法技术,还不断尝试把从各种心理治疗培训班中学到的理论、观点和技术方法与音乐治疗的临床相结合,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体系,我将它称为创伤和资源取向的音乐治疗(Trauma and Resource Oriented Music Therapy,简称TRMT)。《创伤和资源取向的音乐治疗》
高天著
在传统的音乐心理治疗方法体系中,对诸如抑郁症、躁狂症、双相情感障碍、神经症、恐惧症、精神分裂症、人格障碍以及各种其他类型的心理障碍和情绪障碍,有不同的治疗思路和相对应的技术方法,于是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局面:一个音乐治疗师难免面对带着各种问题或心理障碍的患者或来访者,需要掌握针对各种心理障碍的治疗思路和方法技术,以应对不同的情况。这对音乐治疗师的职业发展和成长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事实上,其中很多方法的疗效似是而非,并不尽如人意。
在20多年音乐心理治疗的临床实践中,我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绝大多数的心理和情绪问题及障碍产生的原因都与某些消极人生经历有关,也就是与具有创伤性的生活事件有关。这些创伤性生活事件可能包括对生命有威胁的、显而易见的重大创伤事件,例如,重大灾难、刑事犯罪的受害者、战争、重大的人生失败、意外事故,等等。但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发生的更多的是那些看起来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持续并长期发生的消极生活事件,这些也会对当事人的心理健康和人格发展产生严重影响。经常被父母打骂或斥责、校园暴力、老师的过度批评或同学的排斥和嘲讽、职场上令人困扰的人际矛盾以及情感生活上的不顺利等,虽然常常被人们认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极生活经历,但经过日积月累,往往会导致前面提到的各种各样的严重情绪困扰,乃至心理疾病。
也就是说,看起来繁杂多样的心理疾病虽貌似性质各有不同,症状也各有不同,但是造成这些心理疾病的原因是类似的,都是或大或小的心理创伤或长期的消极人生经历。既然如此,就存在一种治疗思路和策略:很多不同性质的心理疾病或情绪障碍尽管临床表现看起来各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但是其原因是类似的,因此可以用同一种创伤的思路来进行治疗。幸运的是,我在2004—2006年参加了由北京大学的方新老师所引进的欧洲人类援助计划的连续精神创伤心理治疗培训。这个培训项目的内容包括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简称PTSD)的诊断和理论,以及以眼动脱敏和再加工为核心的各种心理干预技术。完成这个项目的培训后,我获得了中国第一批眼动脱敏和再加工心理创伤治疗师的证书。这次培训是我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因为我开始从创伤的思路来理解临床表现不同的各种心理障碍,并考虑如何将在这里学到的知识和技术与音乐治疗结合起来,发展出新的方法技术和治疗思路。
在学习的过程中,我总是隐隐约约感到其中的很多理论、思路以及眼动疗法等技术是有可能嫁接到音乐心理治疗中的。但是具体的结合点在哪里?那时的我还找不到方向。这样的思考和探索持续了5年,我终于逐渐完成了现在所使用的音乐心理创伤治疗模式——创伤和资源取向的音乐治疗,特别是其中的核心技术——音乐同步再加工(music entrainment and reprocessing,简称MER)技术。这个治疗模式的疗效之有效和快捷,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时候,我不得不感叹音乐在心理创伤治疗中的作用竟然如此神奇而巨大。
眼动疗法主要针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受害者,所以在我开始使用音乐同步再加工方法的时候,主要针对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但是,做心理治疗工作的人平时所遇到的大多数来访者并不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人群,或者说大多数来访者症状的严重程度达不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诊断标准。更多的来访者是带着抑郁症、躁狂症、双相情感障碍、强迫症、恐惧症等问题来的,还有更多的来访者只能归于带有情绪困扰的正常人群。
我很快发现,如果能够确定这些问题的原因与或大或小的精神创伤或者消极的生活事件有关,就都可以使用创伤和资源取向的音乐治疗,特别是音乐同步再加工的方法,来进行干预。治疗过程之快捷,超出我的期待,通常只需要2~3次干预就可以完成,有差不多一半的案例仅用1次干预就解决了来访者持续多年的心理困扰。后来,我使用音乐同步再加工以及其他配套技术的范围越来越大,甚至包括对运动员的心理素质训练、对生活中矛盾情感冲突等看起来与心理创伤无关的心理困扰的干预,也取得了很好的疗效。
之后,我也在不断参加其他心理治疗流派和方法的培训,特别是后现代心理学流派的艾瑞克森(Erickson)的催眠疗法和叙事疗法,不断地将其中一些心理学观念和方法与音乐治疗相结合,创造出了与音乐同步再加工相配套的方法技术。至此,这套方法体系逐渐成熟和定型,我也开始在教学工作和培训工作中推广这套方法。
从中央音乐学院退休之后,我开始考虑将这些年的研究成果和对音乐治疗乃至对心理治疗的领悟、心得和观点归纳成书,分享给音乐治疗的同行和对音乐心理治疗感兴趣的心理学界和医学界的朋友。读者会通过这本书发现,我的观念不是遵循或局限于某一个心理学流派的,而是融合了各流派的思路观念,有时甚至是反传统心理学的。希望此书不仅介绍了创伤和资源取向的音乐治疗体系的操作性技术方法,而且能够呈现我对音乐治疗和心理治疗的一些貌似离经叛道的思考和理解。也许会有同行对本书的观点提出异议,欢迎大家与我交流,也希望我的观点能在临床工作中给一些同行以启发,这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在内容安排上,本书首先介绍的是在临床治疗中所需要掌握的心理创伤的基本知识,接着开始介绍创伤和资源取向的音乐治疗模式中的各种方法技术。我之所以不选用从基本理论到实践的常规写作逻辑顺序,而把对本模式基本原理的解释(包括有关神经生理学和心理学理论研究的内容)放在最后,是因为我发现大多数读者通常都想先了解操作方法的内容,以便尽早在临床实践中运用具体的方法,即所谓的急用先学。经过一段时间的操作实践,特别是当他惊奇地发现这些方法技术如此神奇好用时,才真正有兴趣了解其中的原理,这时候,他们会再来阅读关于原理的部分,以便加深对临床实践中出现的种种现象的理解,并开始自己的独立思考。本书呈现了我自己做的很多案例,希望能够帮助读者理解创伤和资源取向的音乐治疗的具体过程和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