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广受学子欢迎的哲学教授王德峰有一个视频流布有时。这次王教授谈的是音乐,他说,为什么(我国)现在缺少伟大的指挥家和演奏家?因为音乐学院缺少两个系,一个是哲学系,一个是文学系(大意)。
王教授以为,无论是指挥家还是演奏家,都参与着人类真理和思想的事业,都在回答当代的问题,伟大的音乐家更不用说。他列举了贝多芬、柴可夫斯基和勃拉姆斯的交响乐作品,认为他们每一部交响乐之间都有内在深刻的联系。他得出结论,伟大的音乐家都是音乐思想家。
按照这样的理解,在音乐院校开设哲学系和文学系或确乎必要。通常以为,哲学是管总的学问,其学科面目或形态本就是思想的或理论的。文学是人学,思维方式是形象的,与音乐至少是相近门类,触类旁通,自然有助于音乐创作和演奏事业。
但以为"伟大的音乐家都是音乐思想家"的结论未免绝对,起码内含"思想至上"的潜意识。依拙见,包括音乐家在内的所有门类的艺术家,其伟大之处并非以"思想"的面向呈现出来,即便王教授所提及的贝、柴、勃三位以乐思深刻而著称的大师亦然。当我们说到贝、柴、勃的伟大时,就个人体验,基本无关"思想",端在"情绪",只在聆赏他们作品时所激发出的崇高、宽广、博大、万物美好、内心纠结等复杂感受,这种感受往往是其他艺术门类更非通常的思想生产成果所无法替代的。当然,一旦他们作为研究对象,其作品难免被置于时代背景、个人经历、偶然事件等元素所构成的框架内审视、诠释,这不过有助于受众对其人其作的理解,而无助于改变他们的角色定位。
何况音乐家也各有不同,比如莫扎特,人说"自从有了莫扎特,人类才有了春天",他的音乐永远是春光明媚、惠风和畅、阳光灿烂的代词,其风格完全与他的晚辈贝、柴、勃们迥异,他更离所谓的"思想"远了去了,而他当然是天才而伟大的音乐家。
以上说的都是作曲家,是音乐家中"思想"含量最高的角色;而指挥家和演奏家不过是在尊重原作的基础上努力呈现更精彩的二次创作。伟大的指挥家和演奏家自有他们伟大的地方,但硬要与"真理""思想"挂起钩来,则未免牵强。
想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文学界有关"作家学者化"的大讨论,作家韩少功的观点给我留下印象。他以为"作家学者化"的命题隐含着二律背反的困境。毕竟,创作与学问是沿两种不同的思维路径。在音乐学院的课程中强调"思想"的分量,是不是也可能面临类似问题呢?
音乐作为一门专业,足以耗费任何一个以音乐为志业的学子的毕生心力(演奏专业的更讲童子功,意味着宝贵的童年都搭进去了)。横空出世的天才毕竟是少数,更多已然成名的音乐人,无不在占据专业制高点的同时,有意无意间彰显着自己的文化修养,虽然并无信息表明他们曾经修过某些专门的课程。
无数事实证明,深厚的人文素养有助于成就音乐事业。站在圈外人的角度,我也不反对在音乐学院创设哲学和文学科系,只有两点建议,一是音乐学院内此类学科的教师多少得懂些音乐;二是只宜作选修课程。毕竟,音乐家抵达人类的"真善美"有自己独特的路径。
(作者为梅明蕾,媒体人,爱乐者,读写驳杂。)